第一折
(副扮薛嵩上,云)老夫倥偬一生,几经辗转,蒙当今皇上恩典,做了这潞州节度,统领区区一州几县。如今天下乱象丛生,各州节度皆欲吞并于我,朝廷又力不能逮,这便如何是好。我与那魏博节度田承嗣原是世交,只人心难测,近年他虎踞河东,有跃跃之势,日前又遣使试探,说与我结亲,我思虑再三,若是不允,两家必兵戎相见,生灵涂炭,无奈也只得委屈了我那可怜的红线孩儿罢。如今田家聘礼已在途中,这便要与她明言,只是夫人历来视为掌中之宝,不知可允得,哎,真是难煞人也。
(夫人引旦上,急行科,云)老爷可是允了那厮?
(薛嵩掩面科,云)允了。
(夫人云)妾身未听分明,老爷再言允未?
(薛嵩背身云)允了,允了……
(夫人顿坐科,云)哎呀,痛煞老身。
(旦抚夫人胸)母亲莫恼,母亲莫恼。(唱)
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
闻此言意乱心惊,便好似梦魂初醒,蓦地里姻亲定。只怨老父无情,舍了我这荼寥命。
【混江龙】
我本薄躯孤另。天涯沦落似枯萍。争知何幸,身附名卿。惟盼祥和盈玉苑,但凭兴庆满槐庭。(薛嵩云)八年光景,女儿过得如何?(旦云)父亲待孩儿自是好的。(唱)享百余月奢华荣贵,受三千日珍宠高情。飨羹馐,列壶觞,三餐珍味;着锦衫,簪瑶钗,遍体罗绫;抚雕栏,过曲桥,香传轩户;卷珠帘,妆绣阁,篆绕云屏;趁金风,醅桂酿,秋拾闲趣;踏韶景,摘雀舌,春赏新晴;唱兰辞,颂大雅,声依楚韵;听红牙,舞霓裳,调寄秦筝;拈狼毫,润墨砚,清宵对月;蹬武靴,挽霜剑,夤夜飞星;报父恩,候堂前,侍樽奉盏;恋母慈,承膝下,伴影随形;那八载,数荣华,山高高的义不休,这一朝,忆垂眷,水长长的言难竟。养成了卓婷婷一身德艺,趋就了乐陶陶合府康宁。
【上马娇】
且自怜,且自省。心坎儿上犹自不惺惺,若然屈就尊严命,难自轻,还待求告诉哀情。
(旦跪,膝行至薛嵩科,唱)
【胜葫芦】
一跪堂前膝作行,启齿诉分明。(薛嵩云)女儿这是作甚,快快起来。(旦唱)五内如焚悲不胜,泣啼强忍,泪涟强咽,求父但倾听。
【后庭花】
思今朝锦绣身,感旧时雨露馨。便结草何惜死,纵衔环不恋生。惟难能,无端陷敌坑阱,自轻侮辨不明。父名则居世卿,但实则受掣衡,瞰九寰有内争,视八荒无外宁,执朝笏扮笑迎,着罗襕蹴浪行,守浮华事事撑,涉悬危步步惊,弃懿亲求显荣,舍家和偃盗兵,阻不得塞上征,约不得城下盟,孰为重孰是轻,孰为输孰是赢,叹吁得哀婉声,悲惜得骨肉情,宦场间恩恩怨怨理不清,红尘中氤氤氲氲梦不成。
(薛嵩云)哎呀,女儿一席话,惊醒我梦中之人,为父险些铸成大错。(搀扶科,云)罢了,今日便与那田承嗣斗个输赢。纵是舍了这官袍玉带,也要保我阖府安宁。
(旦云)父亲暂莫动刀兵,想女儿十年习武,练就得这一身本领,不日便夜探田府,若能取了他项上人头来献于父亲,岂不免了这兵祸之争。(唱)
【柳叶儿】
他由来狷狂成性,不防我利刃奇擎,功成事败由天定。只盼熄烽柝,勒骄狞,偃了他十万雄兵。
(薛嵩云)田府高手如云,女儿不得造次。(夫人云)母亲怎放心任你去涉险。(旦唱)
【寄生草】
不历关山月,怎除恶煞星。十年磨剑求真境,一朝出鞘诛邪佞,万民卸甲归欣庆。若安得飘摇焦土难中民,但拼却险薄乱世红颜命。
(夫人云)女儿不可啊。(旦唱)
【赚煞】
顷刻念执着,此番心贞定,拭腮泪凝思定睛,自今日精练勤习到五更,又何妨戴月披星。只依凭,绝艺通精,反哺双亲俯育情。但为四乡泰宁,阖家安靖,争知他龙潭虎穴也敢驰行。
(旦下,薛嵩,老夫人并追下)